微草魔道

【少年联文】同睡

麟泰二十三年春,西南水患。雷州诸国趁机作乱,淮安、衡玉均上报敌情,宛州求援的折子流水般送至天启,朝堂上接连几日都愁云密布。  


“赈灾疏洪要钱,整顿防务要钱,派军驰援还是要钱。钱钱钱,朕就一个国库!”  


帝修摔了折子,下边跪的尚书省官员努力缩着减少存在感,都向位于武将首位的方之翊投去求助目光。  


“陛下。”方之翊终于出列,向着帝修道:“臣以为,民生之计最为紧要,户部已在沁阳、绥中等地募粮,并派遣专使前赴灾情最重的青石城主持赈灾,想不日便有回报,当可缓燃眉之急。”

  

帝修神色稍霁时,方之翊却似有所指地瞟过几名朝中大员,话风一转:“然而西南之患非户部可解,臣愿率流觞军前往云望海峡,一则协助抚慰灾民,二则镇压雷州那些无赖。”


“只是流觞军久未出动,多在流觞屯垦,骤然出兵恐怕粮草兵器上难以维系,不知这军费……”


户部尚书闻言便摆出张苦瓜脸,没承想帝修这次未找他的麻烦,而是冷声道:“朕听说众位爱卿在任上逍遥自在得很,收到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,有人以纯金制马鞍,有人以熟牛革铺遍宠妾房间,朕所言非虚罢?”


“这……”


方之翊恭敬地略低着头,听见两侧传来极小声的窃窃私语,终于是御史大夫率先道:“陛下所言之事,当着有司搜集证据,若有贪污枉法之嫌再行处置不迟,似乎与赈灾出兵之急关系稍远吧。”


这御史大夫两朝为官,寻常里帝修都尊他声“秦老”,自有一派门生附庸在。他一开口,立时便有几名重臣附和,朝堂上一改议论灾情时的沉闷之意,个个对此举深恶痛绝,只是事分缓急,不宜立即处理。


“朕看众卿也不打算认下,不如朕给你们提供一个好办法。如今国库空虚,爱卿们若是能为国出力,这笔账自然也就算不到诸位头上去了。”


“陛下,既然赈灾由户部负责,出兵又有清海公一力承担,再为筹款如此大动干戈是否会于流言不利?”


朝臣大都看出帝修心意已决,却仍有人尝试着谏言,正是秦老一系的年轻官员被推出试探,帝修果然发怒,龙案上剩下的折子也未能幸免。


“现在知道顾忌民言,不如换上一换,清海公出钱,你们这群酒囊饭袋都给朕滚去西南前线!”


再无人敢开口,许多私下收受钱财的官员心里寻摸着该缴多少银子破财消灾,连退朝时议论亦少很多。


方之翊跟随帝修从紫宸殿侧门直接去了金城宫,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忍俊不禁。


“子翔,如何?咱们这一出戏,可是狠狠宰了那群只进不出的家伙一刀。”帝修一扫朝上阴翳,笑道:“只是这西南水患,还真得麻烦你走一趟了。”


方之翊面上也去了凝重之色:“臣分内之事。流觞军今晨来信道已开拔,想来不日便能出发。”


“好!到时候叫上鉴明,朕在宫内设宴为你践行。”




流觞军自天启城外开拔的前一晚,褚仲旭正待睡下,就听屋门未经通传便被扣响,他只得披上外袍开门。


“……旭哥。”


一身素衣、未着外衫的方鉴明站在门口,褚仲旭看了眼他身后,暗沉得不见月光的天幕下只有难以辨别的青石小径。


“你宫人呢?怎么一个人过来,衣服都不穿好。”


褚仲旭先开了门让鉴明进来,空气弥漫着潮湿气,远处隐隐还有雷声,是大雨征兆。是以虽然已近夏日,穿着睡袍仍然有些凉意,他关上门挡住外边的冷风。


“我轻功出来的,没叫他们听着。”


褚仲旭叹气。他唤了人去通知太子属宫那边不用担心,今夜世子在这边留宿了,再让小太监打壶热茶来。


“不用麻烦,我就是想跟你一起睡。”


方鉴明脱了鞋滚上塌,把脚放进带有余温的被褥里捂着,越蜷越往里,直到把自己裹成一团,横在床榻正中间。


他还探了半个头,弯眸冲他旭哥笑:“上来呀。”


“……”


褚仲旭认命地把这坨清海公世子往里挪挪,侧身挤上去。方鉴明大方分给他被子一角,两人也因此挨住了。


方鉴明好像就真的是来睡觉的,埋在被子里呼吸均匀。褚仲旭看不清他脸,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,才听到小小声的一点叹息。


“父亲明天又要出征了。”


没人回应,方鉴明也接着说下去。


“以前我总是自己睡。娘亲说,到了宫里就算再害怕,也要自己面对的。”


外边果然下起了大雨,先是一道闪电劈得室内刹那间亮如白昼,接着又是隆隆雷声。方鉴明微微抖了一下,就要往床内缩。


缩到一半被止住,即使隔着中衣也能觉出伸来揽住他腰的那条手臂的温度。褚仲旭正是阳气十足的年纪,又因常年习武生得格外健壮些,像一团火炉护住了方鉴明。


“但是我不喜欢自己睡……”


褚仲旭心里像被什么刺了一下。先皇后尚在时宋妃不受宠,连带着他和叔昀也没人待见——左右太子已定,余下皇子早晚都是要外派为王,在宫内不愁吃穿而已。


褚仲旭还记得幼时一年也是暴雨倾盆,叔昀发了热,派去医馆院的宫人迟迟不见回转。宋妃那时正盘算着如何趁后位空缺之机上位,晚间常做了点心去敬诚堂伴驾。褚叔昀的贴身太监寻不到医官也找不到宋妃,又不敢冲突圣驾,竟去找尚是孩童的二殿下拿主意。褚仲旭匆匆到昭明宫时袍服湿到腰间,顾不得更衣便做主让取宋妃的例冰来,折腾半晚上才勉强给退了热。


到头来宋妃仍未登上后位,叔昀还是在不到十岁时夭折了,跟褚仲旭不很亲密的另一个弟弟褚季昶因生母位卑,被遣去驻辇作为质子。算来除了生性相反因此话不投机的太子,这几年来褚仲旭身边只有方鉴明一人而已。


方鉴明晚上赴过宴席又自己在宫里走了半天确实累了,嘀咕着就觉得褚仲旭加被子的温度很舒服。他找了个角度把二殿下的胳膊当避雷汤婆子使,非常有安全感地重新闭上眼,有些过长的睫毛软软垂下,几乎扫过褚仲旭掌心。


虽然有些不合时宜,褚仲旭想到了与褚叔昀一同度过的那个晚上。同样是雷雨交加,他看着叔昀沉沉睡去,从未那般深刻地体会到孤独,雨幕停歇时被隔离感却没有散去,他知道自己终究不属于这里。


但此刻,在方鉴明幼兽般自然依赖的睡姿中,褚仲旭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感受。他捉摸不透这是什么,但又的确有奇异的满足感,仿佛理所应当便是这样。


嗅着小世子的发香睡去以前,褚仲旭想好了夏狩祭旗的第一个愿望。


——永永远远与鉴明在一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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